开满金色卷丹的夏天李华伟

Newnham学院就在东亚学部的旁边,从外面可以看到它的iriscafe,在工作日,iriscafe总是非常热闹,学生们消费一点咖啡、茶以及甜品,同时在那里学习或交谈。从自动门进去,就会看到他们的前台,receptionists穿着衬衫和黑色马甲,在收拣学院的邮件,或处理着登记或离开的信息,在我的印象中,他们有时会注视到我,但从来没有问过我,还有一次在自动门无法开启时很认真地向我讲解,不要离门站得太近。所以我喜欢Newnham,因为Newnham友好,对外开放,有咖啡厅,有好风景。如果不向左首进入咖啡厅,就可以向前,穿过长长的lounge,左边墙壁上镶嵌有两个玻璃的艺术展柜,里面陈列着Newnham学生所做的手工瓷器。Newnham是一个女子学院,我记得动动还在一个红色花纹的瓷盘旁边照了张相,lounge的一角摆放着简易的圆沙发,绿、紫、灰,走过这几张圆沙发,从玻璃门出去,就到了Newnham的园子。我第一次进入Newnham的园子,是个春天的午后,杏花已然开放,春寒尚未全褪,那时我已多次坐在它的咖啡厅写作了,但我从不知道,只要推开咖啡厅一边那扇厚重的玻璃门,我就可以进入到园子里。那次,我大概是写累了,或者是,随着时日渐久,我终于开始大胆一点地发探Cambridge各处的新世界,于是我站起来,走向咖啡厅的那边,推开了门。细小的圆石铺就的小径在我脚下莎莎响,每走一步,都毫不迟疑地响起来,这就使脚步显得很隆重,因而不得不小心翼翼,园子扑面而来,在右方,在前面,一眼之间,并判断不出哪里是尽头,似乎有无限的丰富性,就像是少年所看到的人生。小径旁边的草地,和Cambridge所有学院的草地一样,鲜润、平坦、齐整,没有色调不一,没有长短不一,亦没有黑土裸露,如果有裸露的黑土,那便是花坛了,剑桥的花坛决没有水泥、砖头等物累起的壁垒,而只是有草坪作为边界,将草坪垂直地切开,露出一片肥沃的黑土,变幻四季花卉。于是,Newnham实际成为了我第一个自行发探的园子,阳光非常灿烂,我的后面是一栋长长的横着的三层红色小楼,带着典型的洁白的英式格窗,仅是屋顶所用的造型便有五六种之多,大概是Newnham的学生宿舍。宽阔的草坪被长的、弯的、直的小路分割,又被远处大树、树丛掩映下的小屋点缀。正前方是两扇凹陷的花坛,可以顺着台阶走下去,两个花坛恰好组成一个凹陷的矩形,形成了相对独立的空间。如果不走下去,上面有一张长椅静对花坛,视野极好,但我并没有坐下来,大概因为花坛里的灌木仍是枯黄的颜色,只有猫眼草颇为青碧,不是繁花锦盛的季节,也大概因为正有人坐在那里,只记得环望四顾之后,我向右走去,在靠近小楼外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,外墙上爬着一抹爬墙虎,木桌上镌刻着年代,我静静坐着,感觉这个位置安全又舒适,阳光极为灿烂,近处的女孩在草坪上席地而坐,稍远处有几丛树掩映的草地,鲜艳球衣的少年们在踢球,跳跃、移动,呼喊,球在草地上飞旋,洁白的球门伫立于两端。整个园子都在我的视野之中,而我却不必出现在他人的视线,楼体也似乎为我遮挡了一些风寒。Newnham的园子没有宏大的叙事,左右都开阔,左边的近处,右边的远处,还有两栋与我身后楼体垂直的小楼,不太长,也不太短,草地一块接一块,向远方无限铺展,正值早春,草色新润,太阳的光到达草地的时候,像金色细密的微雨,纯金的粒子层层密洒,在金色的粒子里,一切都是金色的,包括我自己,风吹过来,年轻的人走在弯曲的圆石子的小径,语声与足声就像在水面泛起的涟漪,震荡开,又消逝,这种隔离于世,隐秘又开阔的感觉,使我觉得Newnham的园子正像我所属意的桃源。疏密树木之间,小径宽窄交错,似乎任何一块都自成领域,所以可以穿过草地,再穿过小径,漫无目的地到达与停留,少年们的背包和骑行帽就在绕着树周的环形长椅,女孩靠着樟树在写作,一栋没有任何装饰的小屋被灌木林掩映,少年们的水杯、护膝,散落在足球场的一角,沿着足球场,杏花开得很好,草丛散落着紫色的沿阶草,娇黄的地水仙都向一边娇垂着头。这条小径是直的,头顶有密密的玉兰花苞,对于尽头,好像也没有特别的标志,只是有一个英国乡间小路常见的铁栅,阻拦机动车而使行人与自行车可以通过的那种,有女孩从栅口走进来,栅口的那端有几户人家。Newhnam的园子里,时间只是在平面细细铺展,而非急促紧张的洪流,我是临水自照的归客,而非极速前进,砰石四溅的水滴。虽然只是一晌、片刻,但我终于可以与这片刻光阴共存,从而也成为纯金,只要看一看光从尚未转碧的树罅透过来,再投射到周遭的虚空,便是绝对的充盈,这么缓慢又透亮的切片,即便放在整个人生当中,也是不可多得。但当我第二次走入其中,就已经是夏日之尾,八月之初。动动和先生的机票是八月五日离开,他们在Cambridge连头带尾二十五天,在他们快要返程时,我想,无论如何,应该带他们去那个桃源一样的园子。那天,我本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,因为无法全情投入于对他们的陪伴而带着些焦躁,即便在Cambridge这么美的地方也是如此。我已经被论文异化,一方面Cambridge的确是美得合乎心意,一方面论文当前,所有的美于我都一样,多看一眼势必要付出时间与代价,我隐隐地盼望他们赶快离开,隐隐地不愿他们离开,不过我还残存着一点人性的理智,认为在他们离开之前,我一定要和他们去那个园子。夏日英伦的午后有漫长的金色,漫长到完全不用担心时间,receptionists还是穿着黑马甲毫不存疑,目视我们穿过长长的lounge,动动先是在圆石路上踢踏了一会儿,她喜爱所有的石子,很快,我们便沿着身旁的白色猫须草与黑心金光菊,一同跌进了金色的梦。猫须草花朵繁大,细丝低垂,金光菊简单明亮,她俩相挨,站在花丛外围,沿着金光菊,迤出淡蓝的刺芹,弯细的萱草挺逸在花丛空隙,就像画面上用来装饰的斜线,它的花朵向一边伸长地倾吐,犹如从不可说的内心,伸出淡黄的细爪,蓍草用于中间留白,黄芩和紫飞燕填补边边角角,向上则松挺出珍珠菜和草本威灵仙的淡色长穗,我每查出一种名字,动动便用手抚着那朵花,欣喜地呼唤花名,文字从她口中吐出,实在美好极了!沿阶而下,玫瑰在下沉式的花坛里盛开,大朵大朵的白玫瑰与黄玫瑰极为柔和,又极为繁盛,淡紫的薰衣草遍绕四周,玫瑰的香味,薰衣草的香味,都是平日所熟知的,此刻都环绕在这下沉的一方中。动动在青苔漫染的台阶上跑上跑下,而向前走上台阶,转过一排尖尖的针叶松,背后竟现出一个很长条的花坛,大片金色卷丹恣意舒卷向天,狐尾百合的花芯蓬松着的轻粉,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片的生长在土地上的百合,喧妍无声,园艺师似乎有意种植一片陆地花束,将手捧花里昂贵的元素都用在这束陆地之花中,如果将这片地擎起,就是一大束奢侈的手捧花,足以献给天帝了。狐尾和卷丹占中,葳蕤的雄黄兰结结实实地衬在一旁,以平衡二者的女性气质,再旁边是玫红色却足以不喧宾夺主的六出花,矮一点的是尚未完全开放的八宝,玉白色厚重的一团团,缀上一两朵微粉的大丽,再由大蓬大蓬青碧的黄莺在从半中央开始紧紧包裹着她们,她们完整、健康,有大幅大幅的青绿叶片和全部的黑色泥土。太阳纯金不褪,动动沿着这束天帝之花奔跑雀跃,高大的樗木随风振舞,摇动枝端的暗紫色花序,正值假期,园里少人经过,连上次踢球的人也没有了,时空仿佛是密闭的,独立的,不远处的羽毛槭身披翠羽,正像一只碧色的凤凰,腊肠树的影子投射在草地上摇摇晃晃,忽明忽暗,腊肠树影的旁边,有另一个竖着的花坛,隔离出另一片草地,同样有大片的卷丹与百合,动动在树影里捡腊肠树的小果子,风吹过来,黑麦草像一侧倒伏,太阳的纯金随风流动,我渐渐遗忘了一切使我易怒的事由,在那片刻之中,我终于变成了我的人生本身,如同金色卷丹一样,显露出本来承恩的本来面貌,静静开放在太阳之中,又因着这共同绽放的片刻而被园子保存。动动和先生回国后,我很快便去了牛津参加二十天的密集课程,等我再回来,并没有到英伦的雨季,初秋的太阳仍有不少时日烂漫如金,园子仍有其他丰富的细节,只是,卷丹、百合,与玫瑰都已经零落。无论如何,任何时候当我能够想起曾经遇见一个开满金色卷丹的夏天,在纯金之中永恒而独立地绽放着生的一切细节与安宁,都感到极为幸运。

夕阳西下,清晰的轮廓消失了,寂静像雾霭一般袅袅上升、弥漫扩散,风停树静,整个世界松弛地摇晃着躺下来安睡了...伍尔夫《到灯塔去》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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